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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四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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邵文走後, 程之餘獨自一人在公寓裏枯坐了一下午。

入夜,公寓的門被打開, 程之餘的身體動了動沒回頭。

邵珩進了屋裏,沒打算開燈, 往沙發那走了幾步就看到了程之餘,她抱著他的筆記本在看,微垂著腦袋, 側臉掩映在屏幕微亮的光線中。

他楞了下後站定,問:“怎麽不開燈?”

“……忘了。”程之餘低聲說,聲音帶些沙啞。

她說話時還是沒有回頭, 邵珩問:“在看什麽?”

程之餘側了下身子, 把筆記本電腦轉給他看。

邵珩本想朝她走過去,但目光一觸到那張占滿整個屏幕的照片時, 他神色一凜,生生地定在了原地。

程之餘看著屏幕故作隨意,自顧自地說:“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我喜歡一個叫‘Ivan’的攝影師麽,喏, 這張就是他去阿富汗拍的作品,那時他才十九歲, 我第一次看這張照片的時候就被震撼到了, 但是這張照片沒有名字,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沒給作品命名,而且拍完這張照片後就沒再發表其他作品——”

“誰告訴你的?”邵珩打斷她,目光在黑暗中愈加幽深, 聲音隱忍。

程之餘頓了下,把筆記本放在桌面上,反問他:“你為什麽不攝影了?”

邵珩不應答。

程之餘站起身和他對立,黑魆魆的空間中兩人均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卻又徑直望著彼此,相互拉鋸著。

“你覺得是因為你,你的爸爸媽媽才會出事的,所以你愧疚自責是不是?”程之餘柔聲說,聲音輕得如同一枚柳葉刀,看似輕薄柔軟卻削鐵如泥,字字珠璣,毫不留情地直擊要害。

“可是那不是你的錯,你其實不用——”

“程之餘!”邵珩喝止她,聲音裏已有慍怒。

程之餘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下,抿緊了唇在黑暗中看著他。

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她。

兩人對峙著,連空氣都沈凝了起來。

程之餘雙手捏拳垂在身側,咬著唇閉上了眼睛,再睜開時裏面泛著光。

“邵珩,今天也是我父母的忌日。”她看著他,聲音如同一張薄紙輕飄飄的,卻又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她說:“你死兩個,我也死兩個,你也沒比我了不起。”

時間遏止,一陣死寂。

邵珩聽到她說今天也是她父母的忌日時楞怔了下,後又聽到了她接下來的話,臉色再次沈了下來,一雙眼攫住她在黑暗中顯現出的輪廓,眼裏情緒翻湧,各式的情感交雜,他的心情一時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。

“shit。”他低咒一聲,踅足就往門口走,毫不猶豫地開門離開了公寓。

隨著門‘砰’的一聲響起,程之餘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支撐不住斷了。

她腿一軟,直接癱坐在地毯上,神情一時有些呆滯,怔怔地任由在眼角滯留已久的淚珠淌下來。

過了會兒,程之餘才用手背胡亂地抹了抹臉,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,她哽咽了一聲,忽然覺得有些委屈。

他憑什麽,憑什麽……

明明是相似的命運,憑什麽她還在沼澤中不斷地掙紮著想要靠岸,他卻選擇逃避,說放棄就放棄,這不公平,一點都不公平。

她不允許。

“混蛋!”程之餘抽噎著罵了句。

——

邵珩從公寓出來後就一臉陰郁地回了學校,宿舍裏其餘三人都在,劉向和吳啟明在玩游戲,董建還是像以往一樣,垂著他的被子一個人在裏面看劇。

邵珩也沒和他們打招呼,拉開自己的椅子坐下,皺眉點了一根煙,猛地吸了兩口,心裏的煩躁沒有削減反而像是一堆幹草被點燃了,愈燒愈旺。

他接連抽了幾支煙,宿舍裏的煙味一下子重了。

劉向嗅到煙草味,最先回頭:“海龜,你回來啦。”

“嗯。”

劉向沒察覺到他情緒上的異常,摘下耳機去了趟衛生間,出來經過董建的座位時,一撩他的被子湊近去看:“嗬,董胖,你還看《大話西游》啊。”

董建被他打擾了,摘下耳機,不滿地推他:“別吵吵。”

劉向笑著調侃他:“你說你看這個幹嘛,想當至尊寶啊?”

“那是。”董建扭了扭脖子,對著屏幕中的紫霞仙子說,“這世上肯定有一個姑娘等著我這個蓋世英雄,披著金甲聖衣,駕著七彩祥雲去娶她的。”

劉向笑開了,打趣道:“喲,董胖,看不出來啊,你這漢子的外表下還有一顆噗通直跳的少女心啊。”

“去你的。”董建瞪他一眼,轉頭看見坐在座位上的邵珩,“喲,海龜今晚回來得挺早的啊,沒去約會啊。”

邵珩咬著煙擰著眉頭沒搭理他。

董建也不在意,看了眼時間說:“時間不早了,我們幾個也好久沒去蔡姨那吃宵夜了,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啊。”

劉向點頭:“我沒意見啊。”

玩完一盤游戲的吳啟明此時也應道:“OK啊。”

董建又看向邵珩:“怎麽樣啊海龜,去蔡姨那看‘學姐’去啊。”

邵珩乜斜著眼角看他,開口語氣不太好:“你還吃?再吃下去筋鬥雲都兜不住你還想駕七彩祥雲?”

“……”董建無辜被奚落了一番,這下是真正察覺到了邵珩情緒的不對勁,他用口型問邊上的劉向:怎麽了他?

劉向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。

董建和劉向,吳啟明三人彼此對視了眼,在無聲的目光中達成了一個共識:海龜有小情緒了,別去招惹他。

於是,劉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戴上耳機玩游戲,董建拉下自己的被子重新開始看自己的紫霞仙子。

邵珩最後吸一口煙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,腦子裏又回想起了剛才程之餘說的話。

她說,今天也是她父母的忌日。

她說,他死兩個,她也死兩個,他沒什麽了不起的。

邵珩磨了磨牙,不禁低咒一聲:“shit。”

平時看她乖乖的,沒想到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,說的每一句話,每一個字都像是一簇簇冷箭般以他的心為靶子,直貫靶心。

果然急眼的兔子咬人最痛。

——

程之餘第二天一早去了畫室,畫室裏還沒人來,她挪了個畫架到她往常練畫的位置上放著,之後熟練地固定好畫布。

她決心要逼著自己畫一幅新的畫作,證明自己不再泥足深陷於過去。

雖是這樣想著,但真到了拿著畫筆站在畫布前時卻踟躕了半天。

程之餘抿唇擰眉想了許久,最後敲定畫過年期間登山時所見的森林圖景。

決定了畫圖的方向,程之餘就先把預想的顏色調出來,之後在畫布上打了個底,等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就執筆開始在畫布上塗抹。

繪畫的過程不是很順利,程之餘下筆一點也不如之前果斷利落,反而猶猶豫豫,拖泥帶水,沒有成竹在胸的把握,難以振筆直遂,一氣呵成,因此一幅畫畫得斷斷續續,毫不連貫。且在作畫時,她的胸腔裏並沒有想要將感情噴薄而出的欲/望,而僅僅是機械似的想要完成這一幅作品。

程之餘時不時停下來看著畫布皺眉,她畫的是初春的森林情景,本該是萬物覆蘇,一派盎然才對,可畫布上的森林卻好似死氣沈沈,一點勃然的生機都沒有。

到底是哪裏不對?顏色?光線?構圖?

好像都不是。

程之餘緊皺眉頭盯著畫布沈思。

“呵,我還以為你畫的能有多好呢,也不過那樣。”

邊上突然響起嘲諷的聲音,程之餘扭頭去看,說話的人是孟笑笑。

孟笑笑一臉譏嘲地看著程之餘的畫,語氣輕蔑:“你上次說我畫的森林不怎麽樣,你就以你這樣的水平來嘲笑我?”

程之餘抿嘴。

“我告訴你,你這幅畫的水準連剛入美院的新生都做得到。”孟笑笑嗤笑一聲不屑地說,“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畫之前的那幅畫吧,別給李教授丟人了,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,居然收你當徒弟。”

孟笑笑見程之餘被她說的無力還嘴,得意地昂著腦袋走了。

程之餘仍是拿著畫筆站在畫布前。

孟笑笑雖然是在針對她,可是她說的話不無道理,她的這幅畫就連她自己都看不過眼,又怎麽能讓李修滿意?

或許她該像邵珩一樣,能放棄就放棄。

——

邵珩再次回了趟家,昨天一整天他都是在這枯坐著的。

其實過了這麽久,悲傷難過的情緒早就淡了,但是那種深深的罪惡感還是纏住他不放。

邵珩的父母是大學教授,兩人都很開明,從小他們就期望著他長大後能當個學術型人才,沒想到他性子不定,頑皮愛鬧,全然不服管教,一點都不像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孩子,可他們卻很少去束縛他成長,也不過多地去修剪他的枝椏。

他們知道他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國內的應試教育,於是決定送他出國留學,那時候老太太是反對的,可為了給他一片能更加自由成長的土壤,他們力排他議,堅決讓他去了美國,即使那時他還小,他們也舍不得他。

再後來他喜歡上攝影,提出打算往攝影方向發展的志願,他們也從未提出過反對,一無既往地尊重他的愛好,支持他的決定。

男孩的感情比較內斂,他也很少對他的父母表達過情感,也許是因為在美國呆久了,他向來很獨立,對他們也從不過度依賴。

後來,當他從阿富汗回國得知他們車禍離世的消息時,有一段時間他戾氣很重,無比後悔自己逞一時之勇去了阿富汗,他無數次責問自己,甚至質問自己為什麽要學攝影?

那段時間他根本不能看到相機和鏡頭,他把能砸的都砸了,那張從阿富汗拍回來的照片他也壓根沒想要發表,從那之後,他就沒打算再拿起相機了。

直到昨晚程之餘質問他‘你有什麽了不起的’。

嘖,那個傻白甜,不是簡單的傻白甜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一個星期,收藏沒什麽看漲,莫不是已經到天花板了?

腦海中出現一個詞叫‘觸頂反彈’,仔細想想,臥槽,哪裏不對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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